午夜凶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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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点58分了，电视里在播放前两天的欧洲杯录像。
张明把啤酒放到桌上，定了定神，不自觉地把腿蜷缩到身子底下，然后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屏幕……

12点，那个时刻降临了。
毫无预兆地，屏幕上绿荫荫的草地和象亢奋的蚂蚁一样乱窜的球员不见了，代之以灰蒙蒙的天空和一片萧瑟的树林的影像。

张明随手按了按遥控器：都一样！所有的频道都在那同一时刻变成了这同一个画面。

灰色的天空，萧瑟的树林，穿黑衣的男人和穿白风衣的女人……

张明没有害怕。
害怕什么呢？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半年了，起初的惊恐早已被麻木所代替。而且，反复观看这些黑暗的场景竟逐渐成了张明心理上的一种病态嗜好：每天深夜，他都等在电视机前，观看那熟悉的一幕反复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看到结尾，他是无法躺下来安稳地睡觉的。

他一次次地在电视里咀嚼画面中的细节：白杨树、枯草地、深红的围巾、白皙的脖颈、鲜艳的血和低垂的手臂……

那手臂和那个他曾经抱在怀中的身体上的其他地方同样光洁滑润，每次激情过后，粉色的肌肤上都会沁满细密的汗珠。而现在这肌肤应该被什么所覆盖呢，草棵、泥土、腐液、蛆虫……？

张明不愿想了，连忙坐直身子，聚精会神地观看那千篇一律的一幕……

男人和女人对视着，激烈地争论着什么。随后男人激怒了，抓住女人的肩膀摇动着。女人转身要走，被男人揪住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血沁了出来……接着就是搏斗，男人的手拉扯着女人脖子上的围巾，女人的脸扭歪了，无法出声的嘴里传出低沉的喉音……然后，一切都静了下来。白风衣与地上深褐色的泥土混在了一起……

张明喝了口啤酒，看着画面中的男人拿出一把铁锹开始挖掘墓穴。那个熟悉的身体一会儿就要沉进去与黑暗为伴了。张明却不觉得悲哀，反而有一种邪恶的快感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死，就意味着结束！

张明刚看到这些场面时也曾经怕得要命，以为是自己的精神幻觉。他不信鬼神，他去看了神经科大夫。大夫做了仔细的检查，告诉他他的神经系统没有毛病，除了轻微的精神紧张外，他不该有什么分裂的迹象。大夫开了药，叮嘱他好好休息几天，就把他打发回来了。他于是再不敢把异况告诉任何人。

他知道这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他也曾经在午夜出现在人声鼎沸的娱乐场所来驱除这一景象。但是没用，无论他在哪里，只要他所在的地方有电视屏幕，12点一到便会准时出现他在树林里掐死刘丽的景象。他心生战栗，他也知道身边照常狂歌劲舞的人们看见的东西跟他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他只能溜回了家……溜回那个他与刘丽曾经的巢。

他尝试关掉电视，但每到12点钟他又会鬼使神差般地去把电视打开观看那一幕，仿佛染了毒瘾一样。渐渐地，他习惯了，适应了，不怕了，甚至有点自我欣赏了……半年已经过去，没有风声，没有警号。刘丽和她过去的一切似乎完全蒸发了。她的肉体、财物、遗留在世间的痕迹，都不再吐露任何有关她的信息。

张明安全了，他确信。

死亡是恐惧的，但往往又是简单的。无论你生前多么引人注目，死后也会飞快地被人忘记。

想起这些，张明就开始狞笑。

还有两分钟，今天的场景就将结束，张明就可以安心地去睡个塌实觉了，然而……今天的画面似乎有点特别……

黑衣男人在微隆的土丘上填了最后一锹土，擦了擦汗，却没有象过去一样迅速收拾残局离开现场。而是放下铁锹，离开土丘，慢慢向屏幕的方向走来……

张明怔住了！！！手里的啤酒罐在轻微的颤抖。他目视着黑衣男人越走越近，那张苍白的脸微笑着对着他，那是他自己！

电视里的张明向房间里的张明招着手，似乎有些事情要沟通。张明不由自主地把身体探近屏幕，电视里的张明却后退了两步，仍然向他做着手势。张明浑浑噩噩地向前爬着，穿着睡裤的腿渐渐迈过了狭小的屏幕框架，象午夜凶铃里的贞子一样。不同的是，贞子是爬出来，他是爬进去！

风。
张明站在树林间的土地上，感觉到了风。
天空灰蒙蒙的，象要下雨。这就是他掐死刘丽的那天，他很清楚。前面的那个张明站在土丘旁召唤着他。他转头看看身后，树阴下有一个悬挂的方框，象个电视，电视里显示着他熟悉的家的景象，他放心了，出口还在。

张明缓步走向土丘，黑衣的张明望着他，诡异地笑着。张明有点不解，便停住了脚步。这时，黑衣的张明从地上拣起了什么东西……

张明忽然觉得恐怖了，那是件黑里泛白的风衣，沾满泥土和树叶，还有班驳的血。正是刘丽死时穿在身上的那件，已经被他埋在了记忆里。

张明怒吼道：“不，不要把它挖出来！”
但他发不出声音。
黑衣张明在他无声的嘶喊中倏然消失了，那件沾满罪恶的风衣却依然象死神的翅膀一样张开在空中，缓缓向张明漂来。张明转身想跑，却觉得腿部有了什么羁绊。他低头一看，是围巾！那条深红色的围巾，那条裹住刘丽纤细的脖颈并最终攫取了她的生命的围巾，正象一条毒蛇一样，静静地缠在他的腿上。

张明拼命挣扎着，想要迈开步子。但深红的围巾也充分展示着它的邪恶，象藤条似的把他越缠越紧。他想用手去把围巾解开，却发现手边的土地无声地翻开了，又一截深红的围巾狞笑着探出头来，冰冷地缠在他的手臂上。张明的身体不稳了，开始摇晃。灰色的天空在他的视野里逐渐翻转，终于，他象一条被缚的鱼一样扭曲着倒在地上。褐色的沾满黏液的泥土马上爬上了他雪白的睡衣。

张明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他拼命滚动着身子，向树底下的电视屏幕爬去，那屏幕里有沙发、台灯、软床和啤酒，是他和刘丽曾经的窝。对他来说，那就是命，就是安全的象征，而地下的怨灵，正在把他从安宁中夺走。他要爬出去，他要从复仇的恐惧中逃离！

张明身后的土地震动了，他不敢回头，依然竭尽全力地、一厘米一厘米地向树下悬挂着的电视屏幕逼近。这时，他感到身下的泥土隆起了，一道土坎飞快地超过他，向电视屏幕翻涌而去。

“不！不许你出来！！！”
张明大骇下狂吼，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响彻森林的上空。
然而那土坎没有理会他的狂怒，在隆起到电视屏幕跟前时，停下了。

一个赤裸的青色躯体从土坎的缝隙间缓缓爬出。身体的表面嵌着石头和树根，还有部分黑色的分泌物滴落着。那身体伸出露着骨骼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屏幕的边框。

张明的身体激烈扭动着，在数十条围巾组成的罗网里挣扎！
“刘丽，我已经杀了你！我已经杀死了你！！”
他的尖叫穿破了尸体上那本已腐烂的耳膜。

刘丽的尸体在爬出电视屏幕前终于向张明望了一眼。张明看到她的眼珠在白森森的骷髅间向他转动着。虽然不在眼眶里，但依然灼灼发光！

刘丽爬出了电视，身上的泥污瞬间消融了。她缓缓看了看熟悉的房间，温暖的黄色灯光在她死灰色的皮肤上照出一抹晕红。随着污秽的消失，她的身体在飞快地复原，头发生出，皮肉恢复。当她仰靠在沙发上再度望着电视屏幕时，她的身体已经变得重新丰满、凝润，生命的辉光出现在她的面庞上，虽然她的目光仍旧是冰冷的。

屏幕上，张明仍在与围巾的搏斗中挣扎，灰蒙蒙的天空中隐约亮起打雷的闪光。要下雨了，刘丽赤裸的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随之，屏幕内那件飘荡的风衣缓缓向屏幕飞来，轻轻地突破了屏幕的障碍，盖到刘丽身上。衣服上的泥土和污迹在破屏而出的瞬间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留在了屏幕中的那个世界。

刘丽厌烦地看着电视里的情景，拿起张明的罐子喝掉了剩下的啤酒。当张明已经皮开肉绽的面容终于靠近电视屏幕的时候，她迅速地拿起旁边的遥控器，啪的一声，把电视关了。

屋子里很安静，刘丽打了个哈欠，准备去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