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与WTF和ITF的关系——关于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关系的个案研究

阿尔特密斯

今天就要开始跆拳道比赛，想起来六、七年前写的一篇旧文，再拿出来放一放。这么久过去了，其中的事实肯定有些过时了，个人的想法也会有所不同，不过文章中涉及的某些问题可能还有思考的价值。



中国与世界跆拳道联合会和国际跆拳道联盟的关系

——关于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关系的个案研究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Chinaand Two Taekwondo Organizations: World Taekwondo Federation and International Taekwondo Federation

----Case Study on the relations betweenChinaand International Sports Organizations

摘要：在对于中国与国际组织关系的研究中，人们普遍关注的是政府间组织，而即使是涉及非政府组织的专题研究，受到重视的也只是有关人权、环境等内容的少数组织。但是，文化和体育类非政府国际组织是不应该被排除在中国外交研究之外的，这些组织虽然对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和国家主权无关，但在国际关系中却有着独特的功能，它们对国家的形象、地位和影响力具有重要作用。世界跆拳道联合会和国际跆拳道联盟，作为以全国性协会为主要成员单位的国际单项体育组织，在和中国的交往中，具备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间关系的一般特征，但由于这两个组织与朝鲜、韩国以及朝韩关系的紧密联系，它们和中国的交往又体现了独特性。研究中国与两个跆拳道组织之间的关系，或许能够为中国外交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并对中国如何在非政府国际组织领域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带来启示。

Abstract: In the studie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Chinaand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what people focus on are the 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Even in the special studies referring to international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only few organizations such as the ones about human rights and environment issues are being emphasized. But we should not remove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about culture and sports from the research on Chinese foreign affairs. These organizations, while not related to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patterns and sovereignties, have unique functio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effects on national images, positions and influences. World Taekwondo Federation (WTF) and International Taekwondo Federation (ITF) are international individual sports organizations with national associations as most of their members. Their relations withChinacomply with the general relationship betweenChinaand international sports organizations. However, due to the uncommon relations between the two federations andNorth Korea,South KoreaandKoreapeninsular issue, the interactions betweenChinaand the two Taekwondo organizations are special. A study on this subject might be able to bring a new perspective to the research onChina’s foreign affairs, and offer some suggestions about howChinaperforms more actively in the field of international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关键词：中国外交、国际组织、跆拳道

Keywords:China’s diplomacy,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Taekwondo



在国际关系研究中，国家是传统上最受关注的行为体。二十世纪中期以来，国际组织的作用越来越为人所重视，其中，非政府国际组织（INGOs）也日益成为独立的研究领域。根据联合国经社理事会1952年第288（X）号决议，“任何国际组织，凡不是经由政府间协议创立的，都被认为是为此种安排而成立的非政府间国际组织。”这只是一个非常宽泛的界定，关于非政府国际组织，目前并没有公认的定义。但是，一般都认为，非政府国际组织具有国际性、民间性、自愿性、非政治性和非盈利性等特点。

非政府国际组织，大多涉及传统所谓“低级政治”的领域。不论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上，“高级政治”和“低级政治”的界限都已非常模糊，包括经济、环境等在内的一部分议题，获得了同政治和安全问题相似的重要性。这是因为，这些议题和“高级政治”一样，与国家乃至于世界的生存和发展密切相关。与此相应，在国际关系研究中，对于非政府国际组织的关注，也主要集中在以人权、救助、环境等内容为主题的组织上，这些组织通过“它们的专长和公众权力的委托要求”，其“影响力和独立权力”可能会“损害形式上的国家主权”。[1]对于中国与非政府国际组织间关系的研究，通常也围绕着这样一些组织进行。

但是，涉及其它主题的非政府国际组织，并非不能纳入国际关系和外交学研究的视野。尤其是文化和体育类的组织，尽管它们一般不具有国际法主体资格，但是在国际社会中无疑具有独特的作用。一方面，在外部行为上，它们与国家之间的交往影响着国家在世界中的形象，另一方面，在内部结构上，由于很多组织的成员单位是全国性的协会，而这样的协会有时可以是政府指定的，因此这些非政府国际组织本身可能成为国家间互动的场所。尤其值得重视的是，随着生存或安全问题的逐步缓和，在一个更为和平和富足的世界中，人类社会将越来越关注文化和体育等涉及人的身心发展的主题，这方面的交流会在国际交往中占据愈发重要的地位。

关于中国的对外体育交往，尽管长期以来有“体育外交”的说法，但这实际是一个在运用上非常模糊的词语。“体育外交”一般有两种含义，其一是将体育活动中的对外交往行为比喻为外交，如中国运动队的出国访问和比赛，其二是指在特殊时期，通过体育交流推动外交进程的行为，如中美之间的“乒乓外交”。前者可称为“体育中的‘外交’”，后者则是“外交中的体育”，总之，“体育外交”不是一个学术上的严格概念。在外交学研究中，中国和国际性体育组织的交往，很少成为关注的对象，[2]但是，相应的探索不应缺失。本文所要研究的，是中国与世界跆拳道联合会（World Taekwondo Federation，简称WTF，亦译作世界跆拳道联盟）和国际跆拳道联盟（International Taekwondo Federation，简称ITF）两个体育类非政府国际组织之间的关系。这两个组织都属于国际单项体育组织，其成员单位都主要是各国的全国性协会，也有一部分地区性（如中国香港）协会。中国同两个跆拳道组织之间的关系，既体现了中国同国际体育组织交往的共性，同时，由于这两个组织的复杂性，又体现出独特性。本文试图以这一个案的探索，在中国与国际组织关系的研究中提供一个新的视域。



一、世界跆拳道联合会与国际跆拳道联盟简介

世界跆拳道联合会与国际跆拳道联盟，尽管都是跆拳道的国际性组织，也都成立于韩国，但是两者自从成立之后，就存在着差异和对立，在竞技技术和组织运作方式上有所不同。本质上，它们是体育性的组织，但是同时，它们又带有一定的政治性。它们之间的关系，起初受到韩国国内政治的影响，20世纪80年代之后，则同朝韩问题密切相关。

1、创始人及发展历史

国际跆拳道联盟的创始人是崔鸿熙（Choi Hong Hi），他出生于日本殖民统治之下的朝鲜，曾学习朝鲜古典武道，青年时期在日本留学，并练习空手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崔鸿熙被强征入伍，后来秘密组织了平壤学员兵起义，起义失败后被日本当局逮捕，在二战结束后获释。此后，他成为韩国军队的创建人之一，并结合朝鲜武术和空手道，创建了一种新的武术，在军队中开始传播。1955年，韩国各界人士组成的名称制定委员会通过了崔鸿熙提出的“跆拳道”一词，从此跆拳道成为韩国现代武术的统一名称。1959年，随着跆拳道在韩国的不断普及，大韩跆拳道协会在汉城成立，崔鸿熙将军就任会长，他在政治和军队工作之外，致力于在韩国和世界各地传播跆拳道。1966年，九个国家的跆拳道协会在汉城成立国际跆拳道联盟，崔鸿熙担任总裁。

1972年，由于与朴正熙政权关系的紧张，崔鸿熙流亡加拿大，ITF总部也随之迁至多伦多。1985年，ITF总部转移至维也纳。2002年崔鸿熙逝世，此后，国际奥委会（IOC）副主席、朝鲜跆拳道协会创始人和终身指导张雄（Chang Ung）在特别大会上被选举为总裁。[3]目前ITF的成员国（地区）共有121个。

世界跆拳道联合会的创始人是金云龙(Kim Un Yong)，他曾在韩国和美国数所大学学习，担任过驻外参赞，1968年任总统警卫局副局长。1971年，金云龙担任韩国跆拳道协会会长，1972年，研究和发展跆拳道的中心——国技院在汉城建立。由于崔鸿熙的流亡，韩国政府需要建立一个新的以韩国为中心的跆拳道国际组织。1973年，世界跆拳道联合会年在汉城成立，金云龙担任主席。

金云龙曾是汉城奥运会的直接领导者，并曾任韩国体育协会会长、韩国奥委会主席、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总会（GAISF）主席和国际奥委会副主席等国内和国际体育组织的重要职务。他虽然精通跆拳道，但首先是一个政治家和外交家。原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曾称赞金云龙的“沉着镇定和外交手腕”。[4]在他的领导下，WTF的跆拳道迅速在世界上普及，WTF在1975年成为国际体育联合会总会成员，并于1980年获得国际奥委会承认。1988年汉城奥运会，WTF跆拳道成为表演项目，2000年悉尼奥运会开始成为正式比赛项目。2003年，金云龙因为经济犯罪受到起诉，并因此在2004年辞去WTF主席职务，韩国人赵正源（Choue Chung Won）担任新一届主席。WTF总部一直在汉城，目前共有成员国（地区）177个。

从历史角度看，ITF和WTF是同源的，实际上，就整体的技术和理念而言，两个组织的跆拳道大同小异。但是，在对抗竞赛的规则上，ITF更多地带有传统武术的色彩，而WTF则具备典型的现代体育特征，这同两个组织各自的发展目标相关。在套路上，双方也有很大区别。两者对于跆拳道产生和发展的观点则截然不同，ITF将崔鸿熙看作跆拳道之父，对WTF的长期打击颇有不满，WTF认为跆拳道经历了古代、中世纪、近代和当代四个发展阶段，将跆拳道的历史追溯到朝鲜三国时期，[5]不承认崔鸿熙对跆拳道发展作出的贡献，也确实在韩国政府支持下对ITF进行过排挤。

2、同朝鲜和韩国的关系

虽然体育在很多时候同政治问题无法截然分开，但是彼此之间的影响并不是必然的。通常情况下，国际体育组织作为非政府组织的一种，其本质是非政治性的，同时，它们也很少同某一特定国家的事务有密切的联系。ITF和WTF则有所不同。ITF诞生之初，确实是一个比较纯粹的体育组织，但是，自崔鸿熙流亡及WTF建立开始，这两个组织就不可避免要比其它体育组织涉及跟多政治问题。更为重要的是，朝鲜和韩国分别在这两个组织中占有核心地位，这样，ITF和WTF不仅和朝鲜、韩国各自相关，也同朝韩问题融合在一起。

一方面，ITF和WTF是朝鲜和韩国提升国家形象的重要手段。

在加入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总会、也即国际奥委会承认的单项国际体育组织之中，绝大多数组织的项目是不带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的运动，如网球、拳击等。某些民族色彩浓厚的运动项目，如空手道、柔道等，都首先是一种体育运动，通过体育内含的民族特色，间接地推广起源国的文化。而ITF和WTF，则带有更为强烈的国家含义。

ITF虽然起源于韩国，此后总部相继迁至多伦多和维也纳，但是，自从1980年崔鸿熙带团访问朝鲜之后，朝鲜在这个组织中就具有了相当重要的地位。正是在这一年，朝鲜跆拳道协会成立，朝鲜选手不仅在ITF的比赛中一直有相当出色的成绩，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ITF的跆拳道已经成为朝鲜的国家武术。2002年，崔鸿熙在平壤逝世，此后，张雄接任ITF主席，副秘书长、司库等高官也是朝鲜人，这使得朝鲜对这一组织具有了更强的控制能力。目前，以朝鲜为主导的国际组织——无论政府间组织或非政府间组织，可能是绝无仅有的，而ITF又是包括绝大多数西方国家在内的成员国众多的国际组织，这使得朝鲜在外交相对孤立的情况下，可以有一个宣传自身形象和与西方公众接触的渠道。

阿尔特密斯

值得注意的是，ITF的跆拳道本身，就直接包含着对朝鲜的称赞。ITF共有24个特尔（套路），都由崔鸿熙制定，这可以看作是ITF跆拳道的核心。在这些特尔中，有一个名为“主体”，而“主体”思想正是朝鲜长期以来的立国思想，地位大致等于中国的毛泽东思想。当ITF的跆拳道在各国传播的时候，朝鲜的观念也就很自然地影响到了众多人，包括很多西方民众。

WTF从产生开始，就和韩国官方有着直接联系。比较而言，崔鸿熙虽然是将军和外交官，却首先是一个武术家，ITF的整个技术规范都由他制定，而金云龙虽然跆拳道功夫很深，但主要是一个政治家，他不仅在军队和政府中曾担任要职，也是国会议员。WTF在金云龙的领导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加入奥运会，从而扩大韩国的影响。为此，WTF的丰富技术虽然在练习中得到保持，但在对抗性的竞技比赛中，却大大增加限制，以保证运动员安全，更贴近现代体育精神。此外，WTF在竞技比赛中还刻意削减其它部位的作用，突出腿部的技巧，从而与奥运会原有的拳击、柔道等项目区分。这一努力非常成功，WTF的跆拳道在成为奥运会项目之后，得到了各国的进一步重视，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韩国的象征。

同ITF情况类似，在WTF的机构中，韩国人占有绝对重要的地位。同时，它的品式（套路）也包含着对韩国的直接鼓吹。WTF的初级品式是八个太极品式和八个八卦品式，而太极八卦正是韩国国旗的图案。高级品式则以高丽、金刚、太白、汉水等带有民族印记的形象命名，具有很强的文化宣传能力。

另一方面，ITF和WTF与朝韩问题有着直接关系。

崔鸿熙本人是韩国高官，由于政治原因流亡国外，在他的晚年，同朝鲜交往甚多，他始终热切愿望着跆拳道及朝鲜半岛的统一。因此，在他制定的24个特尔中，最后也就是最高级的一个，名字就是“统一”，“为统一1945年以来分裂的朝鲜表达的意志”。[6]而韩国官方和WTF自1980年崔鸿熙访问朝鲜之后，就一直将ITF看作是朝鲜的组织，拒绝与其进行接触。这种隔绝关系是受到当时朝鲜半岛对立局势直接影响的。

随着南北关系的缓和，两个组织之间发生交往并进而实现跆拳道的统一产生了可能。2002年，张雄和金云龙在美国见面，双方就跆拳道的统一目标进行了积极的交谈，确认和同意了为ITF跆拳道正式进入奥运会的比赛项目而努力。2003年，两个跆拳道组织成立了共同事务委员会。2004年，张雄和赵正源会面，进一步商讨了双方合作和发展的方向。

不仅如此，跆拳道本身也成为了推动朝韩关系的重要手段。2000年南北第4次部长级会谈首次商讨了双方跆拳道交流的问题，最终根据南北第7次部长级会谈达成的协议，在2002年，朝鲜跆拳道代表团同韩国跆拳道代表团分别在汉城和平壤进行了公演，这成为朝韩关系中引起广泛关注的一个事件。



二、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的交往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后同各种国际体育组织的关系，是和同时期的中国内政外交相联系的，中国与这些组织的交往，可以分为三个时期进行考察。

1、1949—1970年

    1949年，中华全国体育总会筹委会成立。1952年，中国体育代表团参加了在芬兰赫尔辛基举行的第15届奥运会。1954年，体总作为中国奥林匹克委员会的合法地位在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第49届会议上得到了确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为国际体育中的合法成员。建国后的十年间，中国逐步加入了包括国际奥委会在内的主要国际体育组织。但由于国际奥委会和很多体育组织允许台湾以“中华民国”的身份加入，1958年，中国奥委会（体总）发表声明与国际奥委会断绝，中华体总也退出大多数国际体育组织，在此后的十多年中，中国和主要的国际体育组织之间基本处于隔绝状态。

2、1971—1979年

20世纪60年代末开始，中国外交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在国家安全的现实利害关系面前，中国面对严峻的抉择：是讲究策略原则而摆脱孤立，还是保持‘两面开弓’、‘四面出击’而继续‘光荣孤立’。中国领导人终于又回到了外交直接为国家利益服务的道路上来……中国同不少国家改善和增进了关系”。[7]同时，美国、日本等西方国家也试图推进同中国的关系。在这一形势下，中国和国际体育组织之间恢复交往不仅产生了可能性，而且由于体育交往不带有意识形态色彩，它还直接被用来推动外交的进程。

20世纪70年代初期，“乒乓外交”是对外体育交往中最重要的事件，但是，美国乒乓球队访华这一双边体育交流，并不是“乒乓外交”的全部，更为关键的一环，是此前中国同国际体育组织——亚乒联之间关系的突破。1971年，亚乒联主席、日本人后藤钾二坚持进行改组，在亚乒联中取消台湾的资格，邀请中国代表团参加在名古屋举行的第31届世乒赛。这不仅是中国重回国际体育组织和重新参加体育竞赛的开始，也对中日关系具有推动作用，更促成了此后美国乒乓球队的访华。

197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在联合国合法席位。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同年中日建交。此后，中国逐渐加入亚洲和世界的各个体育组织。1973年，亚洲运动会联合会执委会确认中华体总在亚运联的合法权利。1974年在德黑兰举行的第七届亚运会，是中国第一次参加的亚运会。由于根据奥林匹克宪章和国际体育组织规则，国际单项体育组织的成员不能与非成员进行比赛，因此为使中国能够顺利地参加亚运会，各国际单项体育组织或是直接接纳中国入会，或是在中国的参加组织之前，特别允许中国与会员国进行比赛。

在1974—1978年间，中国加入了大多数国际单项体育组织。1979年，在名古屋举行的国际奥委会执委会会议，确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奥委会为中国全国性奥委会，台北奥委会将作为中国的一个地方性机构留在国际奥委会内。从此，中华人民共和国重新成为了国际体育中的合法一员。

3、1980年至今

在70年代，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交往的主要工作是加入各个组织。从80年代起，除了继续加入更多的国际体育组织之外，中国开始积极参与各个体育组织的活动，中国人也在某些组织中担任了领导职务。而对于一些允许台湾以“中华民国”身份成为会员或者参加比赛的国际体育组织，中国也始终进行相应抵制。

主办和参加各项国际比赛是这一时期，中国和国际体育组织之间交往的主要方式。作为一个正在高速发展的国家，中国将参加国际体育组织举办的各类赛事，视为展现自身形象的舞台。其中，尤其以奥运会为中心，以很高的热情参与奥运会和主办奥运会，甚至在国际奥委会不公布奥运会官方奖牌榜的情况下，将金牌榜和奖牌榜看得非常重要。1995年国家体委制定的《奥运争光计划纲要》提出，“制订和实施《奥运争光计划》的目的是为了……使竞技体育……为实现我国第二步战略目标服务”，并认为中国运动员在亚运会和奥运会中取得的成绩，使“竞技体育的社会功能和作用得到了充分发挥，展示了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振奋了民族精神，为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做出了积极的贡献。”这种做法把体育运动的成绩与国家民族的荣辱联系在一起，虽然促进了竞技运动水平在短期内的提高，但也在某些方面违反了体育的本质。

通过对三个时期的考察可以发现，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的交往并不是单纯的体育事务，它体现出两个特点。

其一是中国重视通过体育交往展示国家实力。由于历史上极为强盛的中国，在近代长期处于强国的侵略和压迫之下，民族的自尊心遭受了极大伤害，因此新中国建立之后，非常重视在国际上的尊严和地位，“坚信维持中国自主的重要性以及中国‘站起来’的能力”[8]。在此影响之下，产生了“为独立自主外交服务的对外体育交往”，[9]在与国际体育组织的关系中，核心是参加奥运会和大型世界比赛并取得优异成绩，从而体现国家强盛和民族振兴。对于那些运动项目列入奥运会正式比赛的国际单项体育组织，中国也给予了更大的重视。

其二是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的交往受到同期外交形势的影响。70年代，正是在联合国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席位以及中美关系改善之后，国际奥委会和各国际单项体育组织也逐渐恢复了中国的成员资格和权利。1976年的蒙特利尔奥运会，中国大陆虽然因为没有加入国际奥委会而未能参与，但由于美国试图进一步推动中美关系，加拿大也已经与中国建交，因此双方政府共同采取措施，使台湾代表团滞留在美加边境，最终没有参加奥运会。1980年，中国抵制莫斯科奥运会的行为也同当时外交有直接关系。80年代之后，外交对体育的直接作用减弱，但仍然在某些方面——如涉及台湾问题的领域——具有一定的影响。



三、中国与世界跆拳道联合会和国际跆拳道联盟的交往

不论是ITF还是WTF的跆拳道，作为源自韩国的现代武术，其直接渊源都是朝鲜古典武道和日本空手道，而朝鲜武道和空手道则在历史上受到中国武术的极大影响，因此跆拳道和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很大的相容性。但是，跆拳道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接触是很晚才开始的。在80年代之前，中韩并未建交，ITF也还没有和朝鲜建立正式联系，两跆拳道组织只和香港、澳门、台湾有交流，而与中国大陆隔绝。自80年代至今，这两个组织和中国的交往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1、1992年之前

由于中国和朝鲜的友好关系，ITF比WTF更早进入中国大陆。1986年，崔泓熙亲自率领ITF代表团到中国进行表演，当时，中国奥委会主席何振梁、中国武术协会主席徐才等体育界高官会见崔泓熙，商谈ITF跆拳道在中国发展的有关事宜，[10]跆拳道逐渐开始推广。同期，中国与WTF没有官方联系，WTF跆拳道在中国大陆除了通过一些民间道馆传播之外，基本处于空白。

2、1992—1995年

1992年中韩建交，同年经国家体委综合司、国际司批准，中国跆拳道协会筹备小组成立，WTF跆拳道正式在中国开展。但在当时，虽然WTF跆拳道已经是汉城奥运会和巴塞罗那奥运会的表演项目，普通的中国人对它仍然很陌生。1994年，首届全国跆拳道比赛举行。1995年国际奥委会通过跆拳道作为2000年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此后，WTF跆拳道在中国不仅作为群众体育具有更大的影响，更受到了国家高度重视。同年，第一届全国跆拳道锦标赛举行，中国跆拳道协会成立，当时的中国奥委会副主席、后来的国际奥委会委员魏纪中担任第一届主席。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民政部社团注册上的问题，中国跆拳道协会在当时并没有取得合法的社团资格，但在建立时却有着不同寻常的高速度和高规格。

2、1996年至今

1996年，仍然不属于正式社团的中国跆拳道协会加入世界跆拳道联合会。1997年，中国运动员开始参加世界比赛，并在极短时间内成为跆拳道的重要国家，1999年世界锦标赛获得金牌，2000年获得奥运会金牌，2000年世界杯赛获得2枚金牌，2004年奥运会获得2枚金牌。同时，WTF跆拳道也通过道馆方式在民间有了很大发展。2002年，中韩共同发行了“武术与跆拳道”特种邮票。2004年，中国跆拳道协会再次建立，中国奥委会副主席、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助理崔大林当选主席。而中国官员也开始积极参与到WTF的组织中，跆拳道协会秘书长赵磊已成为亚洲跆拳道联盟技术委员会副主席、WTF裁判委员会委员和亚跆联执委。国家和地方体育部门还多次邀请韩国教练来华执教

阿尔特密斯

在这段时期内，中国官方和ITF则没有正式联系，只有吉林省延边地区有专业队伍，并曾参加过ITF的国际赛事。ITF的跆拳道虽然在民间有所发展，并有国际师范到中国进行表演和执教，但其影响力远不如WTF跆拳道。1999年，ITF中国地区总部成立，首任代表是宋硕景，现任代表是李光松，均无官方背景。根据国家体育总局《全国性体育社会团体管理暂行办法》规定，全国性体育社团必须得到国家体育总局和民政部的批准方能成立，国家体育总局是社团的业务主管单位。但是ITF中国地区总部并非受到民政部批准的民间社团，也没有获得国家体育总局承认，没有业务主管单位，因此，它不是合法的全国性体育社团，至多只能视作国际性社团在华机构。这和中国跆拳道协会建立时高规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从历史回顾可以发现，尽管中国官方同ITF的接触更早，但目前和WTF有着密切交流，而与ITF没有正式关系。分析中国与这两个组织之间的关系，应当从两个方面入手，其一是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交往的共性，其二是ITF和WTF不同于一般体育组织的特殊性。

首先，中国同ITF和WTF之间的交往，体现了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交往的共性。对于奥运会的和世界大赛成绩的注重，使得中国选择WTF而不是ITF的跆拳道，而外交形势的变化则使与WTF之间的交往产生可能。

一方面，由于WTF的跆拳道是奥运会比赛项目，因此中国对它的重视远超过对ITF的重视。正是在1995年，国际奥委会确认跆拳道作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之后，中国举办第一届全国锦标赛，中国跆拳道协会也在年底随即成立。1995和2004年协会两次成立时的主席，均为当时中国奥委会的副主席，不仅具有相当高的级别，而且表现出对于奥运会的直接关注。中国目前优秀的跆拳道运动员，基本上都是从田径、篮球等运动转行的，而教练则大多来源于拳击、散打、柔道等项目。很多专业队的教练和运动员没有段位，[11]甚至不会品式，只懂竞技比赛。中国虽然与WTF有密切关系，又成立了高规格的跆拳道协会，但在十年的发展过程中，所重视的不是这项运动本身，而是奥运会和世界大赛的成绩。相比之下，ITF的跆拳道不是奥运会比赛项目，中国官方与ITF缺乏正式往来也是非常自然的。

另一方面，中国同两个组织之间的关系受到同期外交形势的影响。ITF能够比WTF进入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时中朝、中韩关系的不同。而在1992年中韩建交之后，WTF的跆拳道在中国迅速开展起来，体育部门也有可能邀请WTF的韩国教练来华进行运动员、教练和裁判的培训。例如，中国跆拳道协会的特邀执委之一、WTF原联络员、韩国人金圣根，就是在1995年来到中国的。大量韩国教练不仅指导包括国家队在内的专业队伍，也在民间传播跆拳道，使得WTF在中国具有很广泛的群众基础，进一步推动了中国同WTF之间的关系。

其次，由于ITF和WTF不仅仅是一般的体育组织，中国与它们之间的关系又具有特殊性。

一方面，朝鲜和韩国分别在两个组织中占有中心地位，它们同中国的交往涉及更多的国家和民族因素。中国和ITF虽然没有正式关系，但由于朝鲜传统上在中国朝鲜族地区有较大的影响力，而ITF跆拳道带有浓重的朝鲜民族特色，因此，它在中国北方特别是东北的民间基础比较好，尤其是延边地区曾组建过专业队伍。当前，ITF中国地区总部代表、技术委员会主席等一些高级职务，都由来自延边地区或朝鲜族的人士担任。而WTF则由于韩国人在其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并且将跆拳道看作韩国的象征，因此在奥运会和其它世界比赛中，经常发生裁判倾向于韩国运动员的不公正状况，甚至发生过WTF前副主席李钟佑在奥运会上向裁判施压，要求偏袒韩国选手的事件。[12]中国选手在奥运会和亚运会等比赛中，也经常在遇到韩国选手时因裁判问题而输掉比赛。中国跆拳道协会秘书长、体育总局重竞技中心跆拳道部部长赵磊已成为WTF裁判委员会委员，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中国与WTF交往中对裁判问题的关注。

另一方面，ITF和WTF之间的关系和朝韩问题联系在一起，朝韩关系缓和促成了两组织的合作和接触，而跆拳道的进一步交流与统一，又有可能在双方关系降温的情况下，被用来推进相互交往。中国要继续在世界跆拳道比赛中取得较好的成绩，必须关注到两组织合作的进度及由此带来的跆拳道比赛中可能的规则与技术上的变化。有报道称，两跆拳道组织首脑会谈后的意向是，在未来统一后的比赛中，对抗采用改革后的WTF规则，而套路则采用ITF特尔。无论这样的消息真实与否，中国在跆拳道项目中都应具有政治上的敏锐性，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成立全国性协会，加入ITF，并积极了解跆拳道统一共同事务委员会的动向。



四、小结与启示

对国际关系和外交领域的学者来说，研究中国与体育类非政府国际组织的关系，既应该在本专业的视野中进行，又要注意到其中的独特性。

首先，中国与这类组织的关系，并不脱离与中国和一般国际组织之间关系的总体发展之外。建国后至今，中国与国际组织的关系，通常被认为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从1949年到1970年，中国在这一时期一方面为驱逐台湾‘代表’、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与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进行了斗争，另一方面试图与其它一些国际组织建立联系……第二阶段从1971年到1978年，它以26届联合国大会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为标志，也是中国与大批国际组织建立或恢复合作关系的一个主要时期……第三阶段从1979年以后，也是中国国内改革开放方针推动下中国与国际组织关系全新的发展时期。在这一时期里，中国参与国际组织的数量、积极性和质量都超过前两个时期。”[13]中国与国际体育组织的交往过程，同样在这一总体框架之内，因为中国的对外体育交往，既在很大程度上由政府主导，又不可避免地受到同期对外形势的制约。

其次，体育类组织相对其它国际组织来说，更易于和中国进行交往。中国对于参与国际组织存在着一定的忧虑，这主要是担心“现有国际体制的性质和作用、国际规则制定过程中的不合理性、国际组织（如联合国）受少数西方大国掌控的事实、某些国际机制和公约对中国的约束性，以及中国自身发展的前景、中国承担的国际责任、中国面临的西方遏制压力、中国对待西方主导的国际规则的态度等等”。[14]但是，体育类非政府国际组织通常不受西方国家的主导，没有很强的意识形态色彩，较少涉及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利益冲突，虽然有一定的规则但不会形成对国家有强制作用的国际规制，因此中国加入其中并参与其活动，不存在很大的顾虑，这是和中国与其它国际组织特别是政府间国际组织的关系有所不同的。

第三，体育类非政府国际组织彼此之间有着很大的不同。例如，本文所涉及的跆拳道国际组织，主题涉及民族的传统文化，在组织上由某个特定国家主导，其成员单位主要是全国性的协会。而其它众多组织，也都表现出各自特殊的形态。这要求在进行中国与这类非政府国际组织间关系的探讨时，需要特别注重个案研究，不能泛泛而论或作简单的归类。目前在中国外交研究中，不仅国内学者关注的国际组织较少，国外学者也“缺少对许多组织、制度和机制的研究”，[15]更不用说对于各个非政府国际组织的研究。

实际上，对ITF和WTF的考察或许能改变原有的一些观念。某些强调国际组织和国际制度作用的西方学者认为，“国际组织为国际公务员团体的发展提供了渠道，这些国际公务员投身于超越国家边界的利益”，[16]而包括中国在内的一些发展中国家的学者认为，国际组织和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西方大国的利益。对两个国际性跆拳道组织的研究则能带来新的思考。在这样的组织中，发起国或某个特定国家的利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它们对于组织也有很强的控制能力，但这些国家并非西方大国，而是中等国家甚至是边缘国家。这提示我们，中国在同主要国际组织的关系上，确实面临着自身调整和适应的被动局面，但在非政府国际组织领域，是否可以有所作为、更为主动？中国具有世界上少见的丰富传统文化资源，完全可以由国家推动，建立在各个领域的非政府国际组织，从而提升中国的形象，增强文化上的影响力或“软权力”。

目前，中国虽然存在着这一类组织，但大多数或者缺乏政府支持，或者没有在本领域中的威信。例如，以中国为核心的国际武术联合会（IWUF）于1990年成立，但它所采用的标准武术套路和散打规则，缺乏像跆拳道那样的传统文化内涵和对于国家的宣传，此外，在国外传授的中国武术，很多都是各门各派的传统功夫，而不是中国武术协会和国际武术联合会规定的内容。这样，尽管国际武术联合会目前有101个成员国，并正在积极努力将武术纳入奥运会之中，但和跆拳道相比，武术对于发源国的国际影响力的推动作用，是很微弱的。

体育类非政府国际组织，虽然在国际关系行为体中，作用相对不很重要，但在研究上，它不应是一个被忽视的对象。而在实践上，中国也完全可以在这一领域表现得更加积极，更好地为自己的国家利益服务。


[1] A.M.克拉克：《论非政府国际组织在国际社会中的影响》，王国荣编译，（北京）《国际政治研究》，1996年第1期，第94页。

[2] 近年来在国际关系和外交研究的专业期刊中，涉及体育交往的，仅见周庆杰：《中国外交与对外体育交往》，（北京）《外交学院学报》，2003年第3期。

[3] 一部分ITF成员不承认张雄的合法性，成立了以加拿大人Trân Triêu Quân为总裁的ITF领导机构，由于ITF是在维也纳注册的组织，双方就有关问题诉诸于奥地利法庭，2004年，法庭作出了有利于张雄一方的判决。一般认为，张雄为总裁的ITF是合法的组织。两组织的网址分别是：

张雄一方：http://www.internationaltaekwon-dofederation.com/

Trân Triêu Quân一方：http://www.tkd-itf.org

[4] 金云龙：《盛大的汉城奥林匹克运动会》，詹汝琮等译，北京·奥林匹克出版社1993年，序。

[5] http://www.wtf.org/index.html

[6] 根据国际跆拳道联盟《跆拳道百科全书》译文，载自国际跆拳道联盟中国地区官方网站：http://www.taekwondo-web.com/cn/Index.htm

[7] 谢益显主编：《中国当代外交史：1949—1995》，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第270—271页。

[8] Thomas W. Robinson and David L. Shambaugh eds., Chinese Foreign Policy: Theory and Practice,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14.

[9]伍绍祖、熊晓正著：《中华人民共和国体育史（1949—1998）综合卷》，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9年，第201页。

[10] 参见http://www.taekwondo-web.com/cn/tkd/tkd_in_china.htm

[11] 根据WTF规定，参加全国比赛要求一段以上，参加奥运会和世界大赛要求二段以上，中国曾在1999年组织56名运动员通过二段考试，此后一直没有国家为专业运动员组织的段位考试，直至2004年才制定《跆拳道段位管理办法》。参见中国跆拳道协会网站：http://taekwondo.sport.org.cn相关内容。

[12] 参见http://www.taekwondo-web.com/cn/tkd/tkdsound/shocking.htm

[13] 王逸舟主编：《磨合中的建构——中国与国际组织关系的多视角透视》，北京·中国发展出版社2003年，第22—23页。

[14] 同上，第29页。

[15] 江忆恩：《美国学者关于中国与国际组织关系研究概述》，肖欢荣译，（北京）《世界经济与政治》，2001年第8期，第52页。

[16] A. LeRoy Bennett,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Principles and Issues,New Jersey: Prentice-Hall, Inc., 1991, p.411.

转载自:http://blog.renren.com/blog/247502977/865020879

道友

好文章就的顶！            

转播微博[tthread=yongyuanaifan521125, 申志宽]http://app.qlogo.cn/mbloghead/ceb60b69890f78cf53be[/tthr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