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颜欢笑（斗胆发过来）

李潺

契子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写出一千万字的长篇，可是我不写，一直都不写。”

蓝色的笔芯在纸页上留下了深硬的轨迹，好象什么东西在绞弄中。

“因为，任何一个故事，只要摊上了爱情，就不是文字能够负担得起的。”

字迹一点比一点清晰，越写，就越疼痛。泪水，一滴一滴逐渐吞食跳跃着记忆的心。

“何况，这个故事，渗入了死亡。”

或者可以说，忍着刀刺剑击般的楚楚，狠狠地在自己的笔下追述和忏悔，是清洗灵魂的最佳方式。

“愿我所爱的逝者与生者皆满享幸福。”

李潺

这是一个空洞的城市。

并不是说这个城市没有文化底蕴，实际上它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也并不是说这里的民风不够纯朴，实际上这里的居民还是很热情好客的。

可是这的确是个空洞的城市，无论是生活在里面，还是经过外面，都看不出它有多少内涵。

其实在这个国度里，有很多的城市都是这样，拥有丰富的历史和勤劳智慧的居民，可是无论你站在哪个角度去欣赏，都会觉得它实在是美得虚弱。那种有气无力的压抑感，几乎充斥着每一片土地。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落的贵族，曾经的辉煌已经不再属于它，剩下的，只是一只空空的背囊，近乎一无所有。

如此可悲的形象，在茫茫五千年国史文化中，在历历万年人类历史中，不过一块略显残缺的石块罢了。

任何一个文明，任何一个国度，任何一个民族，一旦沉迷于历史，就必定会被历史冲刷干净。

人，也是一样的。

强觉得自己会永远记住这个道理，做人，一定是要往前看的。

李潺

强是这个城市里有名气的人物。在这个城市里，提起高冲龙，没有几个人不知道。“高峰实业”是这个城市惟一值得骄傲的民营企业。

高氏家族一百年来也是倍受关注的家族。

从第一代传奇人物高峰投身“五四”，而后立志实业救国，到第三代灵魂人物突然卒死，高氏宣告破产，再到第四代，也就是强的祖父，白手起家，重振家业。到了父亲高冲龙这一代，“高峰实业”每年
48个亿的营业额，几乎成了这个国度里最庞大的非公有制企业。

家族企业的维系，最主要的就是继承人的能力，高强是祖父惟一的孙子，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和祖父一起参加商场上的各种活动，见识各类商场乃至政坛风云人物。

一直到14岁，高强知道了有关自己母亲的秘密，开始渐渐和家族脱离关系。那一年初中毕业，便怀着少年的叛逆和愤恨，背着行囊出走了。

6年后，祖父逝世，高强只是回来参加了追悼会，没有多做片刻的停留。

李潺

１９９８年，高强第一次回到了离开六年的城市，第一次见到了阔别六年的祖父和父亲，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堆眼中冰冷的走肉。

高强狠狠地注视着安详地躺在棺木中的老者，他竟然就这么舒服地走了，他的一生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允许就从容的结束了。周围站满了虚伪的虔诚,看他们一个一个哭丧着脸的样子，做足了工夫，好象那躺着的是他们自己的父亲。

对啊，他就是他们的父亲，他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啊。如果没有这个老家伙养着，这帮废物早就被垃圾站回收了，不，他们还没那个资格，他们只会被弃于荒野，无人理睬，对，弃于荒野，无人理睬！

高强转过身去，看着才四十岁的父亲，他的样子看上去要比实际的年轻的多。他们两父子现在就站在一起，看上去却像是兄弟。

哼，是啊，他为什么还是这么年轻，为什么他不随着老家伙一起去了。哦，对了，他不能去，他去了，就没人来管这个庞大的帝国，没人来管这帮无用的废物了。

对啊，我是绝不会搀和的，对，绝不会，去他妈的什么狗屁帝国吧，早点覆灭了倒好。就不会再有那么多虚伪和痛苦的灵魂了，我的母亲，是的，我的母亲，也会在我身边好好地呆着。

高强回过头，面对着灵堂的正前方，翘起眼角，紧皱着双眉，那里挂着一副对联：“一世英明已去，千载仁心犹存”。

真不明白，就这个躺着的老家伙，也配这副联子？

高强越看越觉得恶心，甚至有想呕吐的感觉，忍不住也不想忍。外面的空气要好的多，至少比里面的好。不是说里面的气氛多么多么的死寂，其实死寂并不让人窒息得厉害。真正让人受不了的是虚伪，面对着一屋子的虚伪，那比面对着一屋子的死尸要难受得多

李潺

身后传突然来了熟悉而陌生的脚步声，这声音已经六年没有听过了，整整六年了，可是至今还是那么的熟悉。还记得这脚步声后跟着的笑脸，还记得有这脚步声伴随着的童年。

原以为，六年了，再也不会为这脚步声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可是生命中有些东西就是如此，你觉得自己不会再为之所动了，可是当你面对它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之所以可以这样的想，那是因为很久都没有再接触到，可是一旦又接触到了，情绪就会很自然的有所反应。

高强明白，之所以告诉自己不会再为之所动，正是因为自己逃避不了。逃避的东西，往往是自己最怕的东西，而最怕的东西，又往往是印象最深刻的东西，深入骨髓，深入心底，不管那是爱还是恨。

“你就要走了吗？这六年你都没有回过家，这次若不是你祖父过逝，我想你也不会回家的。实际上，我曾经怀疑你是否会回来参加追悼会和葬礼。可是，你既然已经回来了，还要走吗？”

对了，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曾经在心底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还是那么混健有力，威严中透着温柔和慈爱，这么多年来，是多么的怀念这个声音！

不！高强，你不可以这样想，你忘记了吗，是他，还有里面那个安详地躺在棺木中的老家伙，是他们，就是他们逼死了你的母亲。你不可以原谅他们，哪怕是他们死了也不可以，永远不可以。

高强没有回过头，冷冷的声音足以叫天下任何一个父亲心碎：“我只是回来看看老家伙死的样子，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现在已经看过了，看完了。”时空里传出来撕裂的声音。接着缓缓地转身，用多年来磨砺的再没有表情的脸庞对着面前这个自己曾思念的叫做“父亲”的人：“所以，现在，我要走了！”

李潺

“你怎么可以这样和你的父亲说话，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祖父？”声音中没有丝毫的颤抖，反而是一种贵族式的平静的责备。实际上这种责备往往是最犀利最野蛮的，一般的责骂只会激起瞬间的波澜，而这种责备，可以直刺到心里去，久久都无法散去。

高强早就习惯了这种责备的方式，对他来说完全无效，他也是一个贵族。转身正要迈开步子，离开这个叫染想要唾骂的地方，耳旁又传来了那个声音的浮动：“跟我回家吧，你祖父给临终前立下了遗嘱，给你留下了一百万的现金，和百分之十五的股权。”

“这算是在用钱留我吗？你应该知道，如果这样有用的话，六年前，你们就得逞了。可是六年前我走了，现在，我一样会走！”

“我明白，那你想把它们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你祖父说了，这些钱，只有你同意才可以动，你已经成年了，这是你的权利。”

高强再次转过身来，面对着眼前这个人，片刻的凝望之后，一字一字很清晰地说道：“那些股份，全交给你，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本来也是你在打理。至于那些现金，最近不是洪水吗，全部捐出去好了，反正我不想再和你们有什么瓜葛！”

第二天，在北上的火车上，高强看到这个城市里最权威的一份报纸以头版头条登载着这样一条消息：“高氏又出奇才，少主捐款百万”。下面是用几乎整个篇幅登载着“高氏企业继承人高强，年方弱冠，气若宰相，将继承不到二十四小时百万现金全数捐献给洪涝灾区......”接着就是一些不着编辑的评议和一些小时候的故事。

高强看着报纸冷笑，他无所谓，爱怎么着写怎么着写吧。

“别人的看法，那是别人的事，自己的看法，才是自己的事。为了别人的事又累又气，多不划算，还不如多注意注意知己的事。”

李潺

空洞的城市也可以住着很有内涵的居民，这样才更显出城市的空洞。

内涵，本来就是用来反衬空洞的，正如高雅本来就是用来反衬庸俗的，又如温柔本来就是用来反衬野蛮的，这个世界上的每件事本来就一定会有对立面。

你若想以孤单单的姿态在这世界上呆着，那是妄想，一定会有一个什么人要来搅乱你的设计，穿插你的故事，和你一道编辑你的生命之书。

“The best world is can't to world”

最好的世界是进不去的世界。舒颜曾经深信这么一个哲理。

无论进入到别人的世界，还是开放自己的世界让别人进入，都是对完美的亵渎，是件很愚蠢的事情，舒颜甚至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触犯这个规则。

很可惜，规则既然是制定出来的，那它就一定是先用来遵守，再用来推翻的。如果人们想活得越来越舒服，就不得不制定许多条例来规范行为，也不得不经常推翻这些烂条条，再换些新的。

人们总是喜欢束缚自己，偏偏束缚不住，只好不断束缚，又不断地推翻自己，真可悲，不是吗？

舒颜还是第一次躺在自己的床上想这么深奥的东西。

李潺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的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CD又转到了这一曲。

是啊，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人生真的是一个未知数，就像一只在茫茫海域里漂泊的小舟，完全没有方向，只是游荡。而海域里总是有许多的港岸，有的繁华，有的无人问津，可是自己还是一只没有方向的小舟，还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还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靠岸了，就这么一直游荡下去，一辈子孤身在海域里。无论夜色下的星空多么惨淡，无论晴朗的烈日如何威猛，无论波涛汹涌下的身心是如何因颤粟而剧烈动荡，就是以为自己还没遇到最完美的港岸，还不可以着陆，倔着脾气死守原则。

也许每一只小舟的着陆都是注定的吧，其实每一只小舟都会在特定的时刻因着特定的原因，不自觉地就着陆了。

自己这只小舟的悟性真是差的可以了，幸好遇上了他。

李潺

舒颜总是喜欢给他唱《我只在乎你》，然后他就会皱着眉望着她，说她唱的不好，不如邓丽君的声音撕扯。然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可是，我爱听！”

有一次，唱到动情处，舒颜哭了，那是舒颜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舒颜知道，他不喜欢女孩子哭，舒颜自己，也不喜欢流泪。

然后，舒颜给他讲小舟的故事。

他告诉舒颜，他不是什么海港，其实小舟的着陆和海港没有丝毫的关系。他说自己是一个水手，只有水手，才可能让小舟冲出迷途，从容着陆。小舟的着陆靠的是小舟自己愿意，然后碰上一个懂得驾驶的水手，而不是不断寻找适合的海港。海港和小舟永远都是隔着水的，哪怕是小舟着陆了，他们还是隔着水的。只有水手，才能真正的和小舟的心贴近，才能无论何处，都可以叫小舟幸福的着陆。

那个时候，舒颜觉得自己特别幸福，因为小舟找到了懂得驾驶自己的水手，因为小舟已经幸福的着陆了。

如果不是后来，也许我和他，还很幸福的相拥在一起。

李潺

如果不是后来，也许我和他，还很幸福的相拥在一起。

也许从他闯入我的世界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的世界被很轻易地打开了，就像一座荒废很久的仓库般被打开了。

我们相爱，可是这爱，不够填充寂寞了太久的心。

又或许，是自己太过贪心了，已经拥有了一份幸福还不够，当遇上了另一份可能的幸福时，竟没有拒绝。

舒颜又想起了高强，相比之下，高强的冷俊孤傲更加像玫瑰。他的灵魂似乎就是一根刺，每时每刻都可以很轻易地洞穿一切。它无论是出击，还是保持沉默，都会有种令人休克的压抑感，清晰而明亮。

那种感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浑然天成，无懈可击。奇怪的是，舒颜却可以分明感受到那刺背后的温柔。

世上的人和事大多莫过于此：假如你看见的是刺，那么一根一根地去拔落，刺的尽头一定是稀世的温柔：假如你看见的是温柔，那么就要小心了，一步一步地想前进，温柔的尽头，也许就是最毒辣的刺。

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世界要有这么多的次序，为什么他们两个偏偏先后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这是考验，还是戏弄，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是考验，那么，用一份幸福来考验另一份幸福，这不是什么动人的情节，也不是什么美丽的故事，这是残酷，对三个人的残酷。

如果这是戏弄，那么，将两份幸福穿插交错，这不是什么有创意的编排，也不是什么街头表演的杂耍，这是侮辱，对爱情的侮辱。



其实不该怪别人吧，是自己贪心而已。两份幸福都想拥有，结果两份都眼睁睁的失去，这就是冥冥中自有报应吧？

如果是有报应，那么我是自作自受。因为一个人的不坚定和一时贪念，三个人都彼此痛苦地挣扎，最后逝去了一个灵魂，活着的两个，还要终身背负着偌大一个阴影。

可是，不公平，都是我的错，一切应由我独自承担，为什么他们两个要背负如斯结局？

舒颜宁愿死的那个是自己，或者生的人要背负的一切都交给她，可是，已经迟了，再也无法挽回，一切已成定局。


“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错了就错了，再想做什么也都来不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做之前考虑清楚，尽量别错，一旦错了，不是抱怨遗憾，应该是将错就错，从错中一步一步转入对中。”